林氏茧厂的围墙上高高地架着削尖了的竹竿子,尖锐的杆头冲外,提防着有人从墙上爬进来。

    茧厂里刚收完一季的新茧,从帐房里提出来的余银还有不少,加之大少爷来此收茧,也带了许多现洋,外头这么闹哄哄的,厂子里头就防着有不轨之徒偷摸翻墙进厂,又怕外面闹得厉害了冲击茧厂,满心焦虑之下,所有人眼底都挂了沉沉的黑眼圈。

    厂里的工人和管事的都分了两班倒,日夜不休地在厂里巡逻,生怕进了毛贼恶徒,有时听着外头闹得厉害了,又要提心吊胆失去理智的蚕农冲门,虽则只过了一天多,但人人脚底都已经累的打飘了。

    “大少爷,库房的帐已经点完了,今年共收入生茧一万一千三百二十斤,昨天运出了一千五百六十斤,还有九千多斤生茧堆在库里,这东西不得久放,得早点缫丝,可是现在厂子外头这个模样,很多女工都不敢再来,敢来的也根本进不来,这么多茧,还要大少爷尽早想想办法才好。”

    茧厂的大管事拿着账簿一项一项和林丹岐对着,对完了之后摘下单片眼镜爱惜地用绸子的衣角擦拭了两下。

    大管事生得一副猴儿成精的模样,身材干瘪瘦小,一根瘦精精的长辫子尾巴似的挂在背后,黑绸缎子的瓜皮六棱帽,顶上嵌一颗纯度不高的南红玛瑙,有人偷摸着说他的辫子是逢在帽子后头的,不然怎么总不见他换一顶帽?

    大管事长得令人发笑,但脑子也跟猴儿似的好使,这人抠抠搜搜得要命,偏偏喜爱摆弄算盘——他不喜欢花钱,只是享受赚钱的这个过程。

    林成德很信赖这个管事,大儿子一出门学事,就把这个管事派给了他。

    “另外,大少爷之前命令,能收多少茧就收多少茧,库里已经没地儿下脚,再多咱们也吃不下了,况且外头这么多茧,就凭林家哪里收的过来,大少爷是好心,只怕这好心是用错了地方。”

    管事的言辞里带上了点提点的意味。

    林丹岐没有说话,捏着一支毛笔,侧脸看着窗外。

    厂里不比林家大宅,窗外没有人工调/教的好景致,宅子里有特意为了听雨观景而培植的绿竹芭蕉,所有窗台下都是周密得当的扶疏花木,矜贵优雅地生长着,伴着书房内典雅的熏香,自然带一股风流气度。

    厂子里只有黄泥地,雨水打下来一砸一个坑,溅起泥水稀稀拉拉糊在鞋面袍角上,一眼望过去天地都是光秃秃的阴沉难看。

    林丹岐将笔搁在砚台旁,拿起旁边的布巾擦了擦手。

    林家未来的当家大少爷有一张和弟弟相似的清隽面容,二十三四的年纪,身量已经长成,是个高挑匀称的青年,脸上常年带笑,这点和他的父亲很像,一老一少在一块儿就像是两只笑眯眯的狐狸。

    “陶管事的意思,我明白。”林丹岐说话声音不紧不慢,透着股好脾气的温柔,口音里带着杭府的绵软,显得整个人都慢吞吞的。

    “但是林家在杭府这么多年,吃的就是蚕农给的饭,事到临头翻脸不认人,也太不讲道义了,做生意不是这么做的。”

    陶管事没说话,显然并不认可林丹岐的话,只是碍于主家的面子,不好呛声反驳。

    林家茧厂往年只收七千斤茧,就够一年的消耗了,可是今年,为着杭府的茧子滞销,大少爷咬着牙来者不拒,能收多少是多少,库房存量一下子盘到了一万多斤,足足比往年多了一半,杭府市面上四成的茧都被林家吃下了,这对豪富林氏来说也是个不小的负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