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始至终,鱼劫风只是一言不发,仿佛是在观察她。她在他目光下,也不敢像平时那般跋扈了。

    她明知这意味着什么,此刻却不敢正视,像是害怕他。她也有害怕的时候?堂堂蚀月教主又怎么会有害怕的时候,但李深薇却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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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深薇在那海棠林前度过两个生日,霜棠阁也就落成了。海棠选的是贴梗海棠,正红的颜色,是深薇最喜欢的。她最爱的便是坐在海棠树下,阅览北方阁主的来信或是读些杂书,练剑也在林子里,小憩也在林子里。

    若是教主一人在林中,除了唐甜儿,其余人不敢去打扰。

    唐甜儿这年十一有余,以这等弱质,也位列阁主之一。她做阁主是深薇亲口承诺的,既然唐甜儿不要做她的徒弟,唯有让她得到这样的名分,才足以彰显她在深薇心中的地位。

    唐甜儿十一岁,终日还是穿着几乎洗褪了全部颜色的麻布衣裳,一件短褐褙子,天冷时多戴件白兔小帽,换一件小小的羊毛里子短衣。这姑娘眉眼温顺,打扮起来应该是中等的姿色,她倒安于粗衣简服,这样反叫她惬意自在。深薇初来,不懂吴语,都是这姑娘陪在身边一字字翻译。若是没有甜儿,霜棠阁竣工怕是还遥遥无期。周边的乡亲,也多亏了有甜儿奔波沟通,才未被这武林人士浩浩荡荡的架势吓得逃走。

    深薇亲近她,非但是为了初见时已觉投缘的情分,也非但是为了她为霜棠阁立下的功劳,而是因为偌大的蚀月教里,只有她一个小小女孩儿探到了自己的心思。

    深薇实在是需要女伴,太需要女伴了。唯有一个女子能琢磨另一个女子柔若无骨的真心,在谁面前都须得强作镇定,只有在她面前无需努力。深薇那对无限扩张的势力的野心背后的畏惧、对快意恩仇的潇洒背后的麻木、对勤勉治教的热情背后的无奈,唐甜儿统统明了。甚至深薇对那座深山宫殿里一点奇异的依恋,她也知道。

    深薇时常到山上去。她也爱去,鱼劫风并不常在,他研习算术的课业很重,又要接宫外的活。深薇甚至暗暗地希望他不在,她只要坐在那张平时他坐的食案前面,她只要秋宫主偶尔无意地提起他的事情就好。不过她真的希望他不在么?他不在时,深薇却又希望他突然从堂后抱着纸卷出来,若无其事地坐到她旁边。

    他总是若无其事地便坐到了深薇的旁边。把手中的纸卷往地上一放,拾起碗筷二话不说就开始吃饭,中间与师父说些没头没尾的算术问题。他总在心算,深薇既不敢搭话打搅了他,又要装作不在乎他无视自己的模样。有时半天搭不上话,她气性按捺不住了,鱼劫风倒是看得出来,转头问她要不要添些饭。

    那少年声音听起来和善低沉,只是听不到初见时自在的笑意。深薇不知道是那一日他无人时偶尔展露自我,还是因为如今她在,才装成漫不经心。

    不过大多数时候,他都不曾出现在饭桌上,只深薇与秋扫湖两人对酌。

    初夏一日午后深薇照旧上山拜访时,敲开门出现的是药房监药的丫鬟梅梳,行了一礼道“宫主和公子下南诏国去了。没有说何时回来,只托我给教主两封信。”

    深薇回头拆看,第一封是秋扫湖的笔迹,寥寥解释了去向,要深薇天热多饮,天凉添衣。看这样子大概是数月不会回来了。

    第二封总该是鱼劫风留的了吧,深薇拆开时,里面装着一张白笺,什么也没有写。

    什么也没有。虽然什么也没有写,却是整整齐齐叠好了放在信封里,不是无意放的。

    天枢宫师徒二人走了,深薇在江南的日子又变得难熬。初时两个月还好,不过是食欲不振;时间越长,精神越是消沉,直到了半年以后,唐甜儿才从她处见到鱼劫风的信。

    甜儿,你看看他究竟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?还是其实很喜欢了?